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苗疆有奇蛊。

以孤雪千峰烈日不化的一抔雪,三千尸骨流尽的血肉酿就。

竞日孤鸣九岁,对此一笑置之。

 

他一个字都不信,甚至不信自己。

喜妃尸身未冷,敕封北竞王的旨意已下,着他开府另居。他屈身谢旨,起身时咳嗽连连,面色苍白得令身边宫人慌了神。而后便是饮药,安神康体,福泽绵延。良药同自戕的神蛊都一样,一饮而尽后,舌苔泛起黑沉沉的苦涩。

 

永远饮不完的药气笼罩着华贵的北竞王府,日子长了,人也渐渐慵懒。三分恹恹,七分风流,只做个闲散宗室。九岁前偶感风寒,必要千请万劝才肯勉为其难喝上一喝,而今却麻木了五感六识。

 

也没什么不好,祖传的宝典总是要练。对外讲强身健体,无人时夤夜不休。竞日孤鸣十岁,自焚经脉,倒行逆流,险近走火入魔。

他无言的龙经黥侍卫忽然闪现,无声无息拨开他心头断崖料峭,面如金纸终是透过一丝活气。王爷终于醒来,王上怜惜他少年孤独,又沉疴日重,格外恩赏。

 

这是他要的效果。

这病只会一日重似一日,有了这一遭,更教旁人知道他研习不经,日后荒疏了宝典也情有可原。夜半披衣,他身量仍幼小,够不到束之高阁的宝剑。身后一直存在的身影一如既往沉默,回手轻提,助他上了青云路。

十岁幼子,一展青锋寒。千雪时常出外游玩,已拉过长弓挽过烈鬃,他只袖手拭尽了唇边毒蛊,叹一声好剑。

 

难得这样扬剑出鞘,算是对自己一番辛苦小小报偿。

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,是说他练功不正。危机重重,他一笑:“不是还有你吗。”

 

正是他十一岁的生辰,夜来寒风凉彻。竞日孤鸣体力不支,唤人收了剑,不必再摆出来。往后北竞王府只需珍奇,只供赏玩。

夙隐身回夜幕,仍留给他一袭氅。五脏六腑小刀寸寸剜,他犹挺直了腰微笑,衣不能暖,人不敢言。

 

过了今夜,他要自己再没有弱点。

 

喜妃出身巫教,这是最后的杀手锏。

这无名的蛊毒可以加速他的衰弱,却不会消解内家功体。好似寒虫蛰伏,阴沉沉撕咬不休。若有日停了蛊,只需以精纯内力逼出余毒即可。

 

做戏总要做得真,蛊分冷热,人分亲疏,他只笑看。

弹指三十年,合毒性有三。

 

一为幻,十一岁的第一天,他看到死去的面孔鲜血淋漓立在身边。母妃死状可怖,眼神呆滞,紫胀手指扼在他喉间。

一重重冷汗泛过,他眼前急景凋年。如是九九八十一日,喜妃祭日,死去魂灵立在他身边。他亲自祭祀,小小年纪已尽得王室风范:“安心去罢。”弹指间,众生灭,幻影哀鸣着堕入无间。

 

他活了,自然要活得一往无前。

 

千重苦夏,锦绣堆出的日子一天长似一天。竞日孤鸣含笑听歌女吟唱,眼前却是数个冤魂凄切切索命。他又饮一杯,捻一缕桃枝,赏给歌喉出众的那位。闻得千雪又贪玩,在御书房罚跪,他亲自谱了新曲吹奏,隔门要顽劣侄儿听见。

千雪却不想同他修身养性,生气勃勃面容忽然出现在眼前。他们十五六岁,十二三岁,无关紧要。

 

他在千雪身后看到森然尸骸。

 

后来,再后来。蛊一盏接一盏,长明灯夜了又添,竞日孤鸣手倦抛书,听到千雪绝望的呼救声。

漫说狼主正是英姿勃发,便是他五六岁,孤身面对群狼也不肯呼救一声。抿紧嘴唇倔强握住手中刀,漫天风雪中杀出一条生路。

 

孤鸣王族,血脉呼应。

 

这必然是幻听,他听到的千雪仍是幼时童声,多可爱,就像苍狼。竞日孤鸣放下了书,饮蛊时竟有片刻迟疑。

分明自己心知,迟早这凄厉回响也会熔铸苍狼的尸骨。

 

二为怒,轮回劫相生无形,要持定心绪,不动不燥如明镜。内家功夫,打出去的力留着一寸,悠然黏回时对方已入五行山。这一寸最难把握,旁人讲,要有仁心。

仁心武德,练就却仍是为了杀人。

 

瓶颈不能突破,他真的气海翻腾,口鼻溢血。千雪其时医道不精,被他轻松骗过,却十数日看顾在旁,不曾稍离。深夜悠悠醒转,枕畔有旁人酣睡,他立时运了内力,凝神仔细看,是千雪翻书翻得困倦,倒在他身边睡得一脸无赖。

他本想笑的,却只摸了摸千雪的头发。

 

仍是夜半。

夙持刀现身,他倒不慌不乱:“小王习来不求进益,只为强身健体,不想用错了方法……”

还年轻,所以可以坦然索取。

 

苗疆初代战神无言,唐刀豁然雪亮入地三分。硬功出便伤人,他警惕了七分,好奇三分。坚不可摧的利刃,却如一叶秋蒲,战兵卫足尖破空,纵月无影,踏刀直上桂梢,却连一滴露水也未曾惊动。

是一寸韧,地脉同血脉相连,此消彼长,才踏得下最举重若轻一步。

 

他深执一礼,夙迟疑一刹,仍是拍了拍他肩膊。

尔后功成,看得清醒,藏得住自己最紊乱一弦脉,千雪来把脉,只能得到他想让他得到的结果。

 

难得有一个梦,梦里自己发了疯,真做个风月王爷,最大志趣是含饴弄侄。贪嗔痴怒,怒,他为千雪重伤而怒。

怒过之后却是一派清明,千雪要他奏乐如旧时,摆明是幼稚的讨好。心里含了怒,怒他恣意而为不替牵挂的人考虑,曲调也乱了节拍。

 

惹来大笑,索性重重一掌拍在他伤处:“再有下次,你这辈子不必想出王府。”

 

梦很快醒了,他仍是笑。隐下所有雷霆惊怒,含在心头点滴,也熬成了可怖的蛊。一将功成万骨枯,他早已葬身无地,更没资格悲喜。

 

最后一重枷锁,他迟迟没能感受。直到登基为王,在喜妃私祭旁亲手奉了另一盏长明灯,并一把刀。千雪喜欢红尘轰烈,青灯如豆必然熬不住,他也不愿煞了他的天性,时常来此自语,聊以渡三十载貌合神离。

 

温皇一剑灭了巫教全族,不意还有旧日记载残留。昔年旧事,人人讳莫如深,他只当闲谈翻阅。族中天资最为聪颖的少年人也曾饲过此蛊,以身饲蛊,以心魂养蛊,甚至觉出趣味,白衣凌云杀出前生后日时,蛊毒寒凉犹存心间。

这位被忌惮已久的天才也要蛰伏,假装功力有失不够,还要亲手提了父亲的头颅。智计无双又如何,十余年前少年游,他们早是怪物。

 

电光火石,心头一点尖锐刺痛。如蚊虫叮咬,很快却痛不可当,剧痛漫过四肢百骸。他已逼出了蛊,但不免步人后尘,一手安排的众叛亲离,一出浮世无双好戏——

积年寒冷与炙热在心头成茧,他捂着胸臆低笑,仍不失从容风度。以身饲蛊,原来如此,直至今日,才算炼成了这一蛊人间奇毒。

 

那位巫教神子若神智清明,当可为他解惑。必定是羽扇轻摆,意态悠然——

“此蛊,名唤孤寡。”

 

 

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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